华南理工大学人文学院教授谭元亨
讲完亭台楼阁,自然也该讲讲“园”了。只是这个园并不怎么好说,因为说的人多了,而且讲得非常精辟、到位,留下的空白几乎没有。再说,若只是重复他们已经说过的一切,那就没有什么意思了。所以,这个题目,一直拖到今天,才又重新拎起。
只是如何出新?
朋友抓住我曾写过的一部城市美学书中的一段话,称当从此下笔。那段话是这么说的:“玄学的'无'与后现代的'无意义'可以说是两个系统,玄学的隐喻与象征性,与后现代的彻底消解模式,意义更不可同日而语。片面追求后现代的效果,在中国是不可取的,尤其在建筑上……”
的确,这段话我并没有说透,还留有很多发挥的余地。后现代,用流行的话语来说,是撕碎、撕碎、再撕碎,粉碎一切体系或系统,撕碎既是手段,也是目的,或者说,撕碎便是目的,毋须有一个怎样的终极意义。这自然是一种历史性的反叛。于园林而言,西方的园林,过去一直讲究几何图形的拼接,有明晰的轴线,轴线左右,更有均匀的对称,包括花草,也都人为地修剪成有规则的几何图形,形式上是整齐一律的,突出的是人工美与几何美,视人工美超过自然美。这与西方远古的理念:人是万物的尺度,天人相分,人定胜天是分不开的,并由此导出她们的审美观。黑格尔在其《美学》中更谈到,西方是要把大自然改造为一座露天大厦。所以,树木必须是栽成有规则的行列,形成笔直的林阴道,连篱笆也务必是整齐划一的墙状。这样的园林结构,能令其主人感到井然有序,得到一种心灵的满足。
而后现代对这种规整划一模式的反叛,便是要将其打碎、打碎、再打碎。为此,她们甚至以中国园林为“武器”,为楷模,认为这与其之后现代的组织是异曲同工的。今天的西方建筑师们,是这么认为的:“后现代就像中国园林的空间,把清晰的最终结果悬在半空,以求一种曲径通幽的、永远达不到某种确定目标的'路线'。”她们认为,中国园林是以一种“非理性”的方式所构筑的,介乎于永恒的乐园与尘世之间。而“后现代派的同样手法,用屏障,用不重复的题材,模棱两可和玩笑,把它们的面目弄得复杂断残,把我们对时间和广度的正常含义都弄得不明不白。”
尽管他们为后现代与中国园林找到那么多的“相同”之处,最后他们却仍不得不承认:“中国园林有实际的宗教上和美学上的背景,有隐喻式建筑的惯用体系,而我们复杂的建筑艺术没有这类在含义上可以接受的基础。因而它不能像中国园林那么精确,那么深邃,融会一体。在一个工业化社会中这种隐喻和玄学究竟能去多远是值得怀疑的。”
这一质疑,无非证明他们无法进入我们的话语系统,从而也无法理解中国玄学或道学在园林规划中的体现,大有夏虫不可语冰之隔。尽管他们一直在努力弥合后现代与中国园林之间所未能确定的鸿沟,但不理解的话,这一弥合则无从谈起。
的确,中国园林,首先是从“天人合一”的自然哲学出发,讲究的是与大自然的“神遇”,追求的是恬静、淡雅、质朴、适意——把人生哲学与自然哲学融汇在一起。于是,尺幅之内,不仅景画变化万千,而且情致也丰富多彩,不仅自然、自主,而且自由、飘逸……凡此种种,与后现代的焦虑、碎裂,显然是不相为邻,甚至成为一种对立,所以,后现代又如何能从中获得其真谛呢?
从意念上划分清楚了二者,我们方可真正进入讲“园”。同时,我们也就不难解读后现代在理解中国园林上,走入了怎样的误区。
(责任编辑:玮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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