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家陈晓明认为,优秀的当代作家要有能力处理历史遗产并对当下现实进行反思,有能力以汉语的形式展开叙事,有能力以独特的方式进入乡土中国本真的文化与人性深处,有能力概括深广的小说艺术。如果以这“四个能力”来衡估当代作家的话,叶辛无疑是够资格跻身“优秀作家”行列的。他的小说历来以浑厚凝重见长,以细腻绵密取胜,情节跌宕起伏,充满戏剧张力,人物性格丰满立体,极具典型性。因而,他的多部小说均被成功地拍成电视连续剧,如《家教》、《孽债》、《蹉跎岁月》等。《问世间情》是叶辛近年来创作的又一部多层次、多色彩地反映社会现实、解密复杂人性的长篇小说。作者将目光聚焦到那些被忽视、被冷落的,拼搏奋斗在社会底层的城市务工者身上,通过讲述一对“临时夫妻”在灵与肉、情与欲、善与恶、罪与罚之间的挣扎、迷失与找寻,深刻地揭示出这些“被分成两半”的城市边缘人逼仄的生存空间与畸形的精神生态。 首先,《问世间情》是一部记录大时代中小人物人生遭际的精神档案。叶辛采用现实主义的笔触刻画了一组不同以往的“新上海人”形象,不仅深入探讨了农民工进城后出现的“临时夫妻”现象,而且详细还原了这个群体真实的生活现场和心灵世界。整部小说呈现鲜明的“中间性”。作者有意将故事发生地点设置在城乡结合部,这是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独特的生活景观,它具有极强的过渡性和不稳定性。生活在这一灰色地带的城市务工者普遍形成了一种“临时性”的生活心态,他们或是要趁年轻多赚些钱,好回到乡下安度晚年,或是希望通过艰苦奋斗,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新上海人”。临时性的生活惯性催生出了“临时夫妻”。小说主人公索远显然隶属于迫切希望凭借个人奋斗转变命运的“高加林”行列,他苦苦徘徊在结发妻子但平平和同居情人麻丽之间的状态与他城市边缘人的身份构成了富有隐喻色彩的镜像,作者正是透过这种镜像作用折射出身处“中间地带”的务工者们内心深处的挤压感与撕裂感。 此外,《问世间情》还是一部关于灵与肉的噬心对话录。作者试图透过“临时夫妻”现象,去勘探爱情/亲情这一永恒主题。索远与但平平结婚不久就外出打工,聚少离多的日子很快将两人的爱情冲淡,维系他们夫妻感情的纽带是老人、女儿以及对家庭的一份义务。然而,索远与麻丽组成的“临时夫妻”在朝夕相处的生活酵母菌作用下却催生出了强大的爱情花朵。婚姻与爱情在索远的生命中成为了一组相互龃龉的对抗性力量。正如索远所慨叹的那样:“我究竟与哪一方算得上临时,与哪一方算得上正式?”特殊的时代背景与生存境遇注定了索远“被分成两半”的悲剧命运:作为法律意义上的合法夫妻,索远有义务有责任担负起照料因天灾而无家可归的母女二人;而作为情感上的真心爱人,索远又无法就此割断与麻丽的来往。这是理智与情感的尖锐交锋,是灵魂与肉身的噬心对话,是一个永无答案的哈姆雷特式的抉择。细心的读者不难发现,作者似乎也被这一难题困住,小说叙事节奏一度在反复的延宕中陷入停滞,最终被迫以麻丽的惨遭杀害来推动情节的进展。这或许是作者写作过程中的无奈之举,却从某种程度上揭示出陷入情感漩涡无法自拔的城市务工群体必将经历的纠结、惶惑与挣扎。 值得注意的是,《问世间情》在创作技法上也进行了较为大胆地尝试与探索。小说借鉴古代说书人的叙事方式,在许多章节的结尾处或是留下一个悬念,或是埋下一个伏笔,使得情节紧凑,丝丝入扣,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为了充分调动读者的阅读兴趣,叶辛将侦探小说的因子融入作品,采用抽丝剥茧般的讲述手法,将那些生活在城乡结合部的“临时夫妻”们真实的生存状态娓娓道来,不仅描述了城市边缘人的日常生活与精神世界,而且巧妙运用电影蒙太奇的手法,呈现出现代化进程中老上海与“新上海人”之间,以及新上海与老上海人之间的微妙而复杂的情感:作为外来务工者的索远、索英、于美玉等迫切希望能够搭上城中村改造这一趟“成为新上海人”的末班车,然而,身为老上海人的房东杜婶娘却又多少留恋着过去旧上海的风俗掌故、衣食住行。打工仔的“迎新”与老房东的“怀旧”隐喻着现代化进程中“人”与“城”之间的“围城”情结。正如文疯子徐一心那本书名隐含的寓意一样:“这里既是他乡,也是故乡,他乡即故乡。”谁是这他乡中的临时客,谁是这故乡里的闯入者,已经变得模糊不清,无法辨认。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叶辛截取元好问《摸鱼儿·雁丘词》中的千古名句作为小说题目,寓意颇为丰富,其中既有对现代婚恋观的叩问,亦有对小人物命运的欷歔,还有对现代化进程的反思。该小说不啻是一曲为城市边缘人谱写的旋律凝重低沉的生存咏叹调。 (作者为河北省作家协会特邀青年研究员) (责任编辑:白雪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