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外来者而言,河内像是一个在消磨着自己的城市。电钻声源源不绝,圆锯像知了一样叫个不停。电焊枪的火光和车流交汇在一起,空气弥漫着从金属中升腾起的烟。人们从城市里大约400万辆摩托车中间侧身而过,他们用网格布遮着婴儿的脸,免得婴儿吸进工地的灰尘;戴着圆锥帽的妇女钻进刚被拆毁不久的一片房屋瓦砾中,想找出一些废金属。高湿度使得霉菌生长出来,油漆脱落,木头腐烂。 在河内最常见的、石膏油漆霉菌交错覆盖的墙上,你可以看到众多字体相似、都以“09”开头一串数字的印刷广告,而且广告中都有KCBT几个字。这是khoan c t b t ng的缩写——混凝土切割钻孔。这些都是不合法的拆房广告,它们像纹身一样画满了城里的墙壁,仿佛在说:“看到这幢楼了吗?它明天可能就没了。” 这种印刷数字已随处可见。其存在表明,河内的迅速发展与非法建筑不无关系。虽然河内这样子显得很杂乱,但其发展扩张中有一个与众不同的特点,使河内在同类城市中脱颖而出——相对而言,它的贫民区更少。 河内仿佛是许多群落混合在一起。 未经批准的建筑 在发展中国家,农村居民为了工作机会正不断向大城市移居。他们通常在城市边缘居住生活,并利用能找到的任何建筑材料和土地来建造自己的房子。这些房子都是未经批准的建筑,地方政府也不提供任何公共服务——没有电,没有自来水,没有垃圾回收……之后一户一户地,贫民区就形成了。 像亚洲其他城市一样,河内也面临着人口压力。不过多亏了那些模棱两可的、不成文的地方规章,即使是那些最无力开发的城市新区,公共服务的极度不健全情况也得以避免。而且,这些非法建造的住家,多多少少也遵循着市区的一般规定。这些都令河内传统意义上的贫民区不再增加。但这是怎么做到的? 据估计,河内有90%的房屋是在未经政府批准而建造的——仅是一瞥就能看出,这些土地无名无主,也未经勘察。在狭窄的地块上,伶仃的房屋毗邻着,通路空间被摩托车占据,邻里间的小巷也逼仄而细碎。这些未经批准的建造物,是由一些近似于合法的建筑商造起来的。只要拨打一个还有效的KCBT号码,当天就会有人来勘察你的土地并给出估价。拆除普通的单层房屋,大概要花1000万越南币(2900人民币),约3天完工。由于获取准许是土地所有者的责任,建筑公司不会要求书面准许或政府公章——他们只是召集团队,完成工作。 这种工作既不轻松又不安全。今年6月一个炙热的下午,一组穿着塑料拖鞋的6人团队正忙着拆除一处公共住房C1楼的扩展楼,并要重新建造一个5层楼。他们在混凝土上钻孔,剪断电线,把窗户卸下装进手推车。团队成员之一Nam说,这是很平常的工作,说着,他停下手里的活,喝了口瓶里的水。我和他交谈时,正巧碰到楼里的居民下来。他们都同意了这次拆除,也表示能忍受之后一个月的施工,为的是让生活空间扩展5米。 典型的拆除小广告。 增长带来压力 河内这种把自己建造起来再拆除的爱好很新奇。在1000年的历史中,河内大多数时候是一座小城市,人口不超过40万。它曾经历战争、爆炸,以及使人口温和增长的农业运动。但它在1980年发生巨变,安稳的生活和经济改革使大批农村人口移居城市,河内的人口开始以每年3%的速率增长,在1990年达到300万。 在社会主义制度下,所有市民都应有住所。私有地产和建筑被严格管制,房屋以国有制下苏联式集体公寓的形式分配。但随着增长加速,新政府努力维护现有设施,同时又要满足增长需求;居住者们开始建造自己的附属房屋,并常常避开批准流程,还有些人直接在公有土地上非法建造。 禁止私造建筑,但又不能给所有人提供住房,在这种困境中,政府开始允许自主建造,但建筑必须达到最低标准。亚洲基金会的Michael DiGregorio说:“这样任何人都能在最小20平方米的地块上造房子。”但监管力量有限,部分不合法乃至完全不合法的建筑就开始涌现出来。 不断拆除和重建的河内住房。 城市扩张 1990年后,财富增长推动了需求上升,非法建筑更是增长迅速。1995年,城里就有大约1000个非法项目——这只是被举报的数目。城市也开始扩张,为保障足够的住房供给,不断吞并周遭的小村镇和稻田。城市规划者称,这是“城市发展的自然规律”。不过,世界上其他人称此为“贫民区”。在河内,基本规定和管制的共同作用,让事情有点奇怪。DiGregorio说:“发展带来基础设施跟不上标准的负面效应,但它也带来一个好处,就是启发了权力部门的管理新思路。” 在这种半合法建设的文化里,如果一个人造了个符合最低标准的建筑,它就是合法的——并且它能获得绝大多数的公共服务,比如供电和卫生等。在大多数发展中国家,这样从郊区涌进来的人,最后都只能草草露营,没有卫生管理,还很可能被驱逐。但在河内,新来者却能在无须经过授权的情况下,自主建造房屋,还能得到基本的公共服务。因其为合法建筑,居民还被鼓励在经济条件改善时,用更坚固的材料对房屋加固、重建。随着这些新住家的建造,在现有的人口过密地区以及公共住房区,形成了居民自主改善楼房的良好局面。 趋向规范 河内建造的时代正在变化,如今它越来越正规。 “在90年代,这里还都是稻田。” 44岁的Mai Dinh Chinh指点着一片满是咖啡厅、散步的夫妇、蹒跚学步的孩童的地区说道。Chinh住在河内新城一所公共住宅楼里,这片位于市中心以南的待发展区域,有着宽阔的人行道和井井有条的街道。在25年的房屋拆迁业生涯中,他曾担任过许多KCBT项目的监管人,也曾一度非常依赖自己手下趁夜印的、遍布全城墙壁的印刷广告。 但时代在变化。DiGregorio称,现在,像上述C1楼这样的拆迁项目都已被授予工程执照。随着城市发展,河内正在非法建造的文化中悬崖勒马。不过,为土地划分定性以及具体的执法,这个过程始终漫长而艰难,并且河内仍缺少足够的基础设施来彻底终结这种建房小广告的文化。在2012年,河内批准了8508处建房项目,其中788处被举报有碍旁人——相比1988年下发的1768件批准中有769件被举报,现在的状况已有大大改善。 对从事相关工作的公司来说,其业务和广告方式也有了变化。KCBT印刷广告已经遇到了阻碍——很多居民把墙壁漆白来遮盖广告,或让通讯公司阻挡掉这些号码。现在打20多个KCBT的号码,至少1/3都已失效。在2010年河内千年庆典中,为了让市容更好,反涂鸦法令被再度强化,市里有很多广告都被洗除。Chinh如今只在网站上宣传他的Duc Chinh拆房公司了。随着越南对信息化越来越深入,他发现这比印刷广告有用多了。 河内的建造物也在变得协调和规矩。 近年来,建房速度正在减缓。但一种新的趋势也在露头,房主们发现,要在高价值的土地上把房子造大,将承担越来越重的压力。在市中心,就有独立住宅被拆掉,为的是给精装修的公寓腾出空间。对那些殖民地时期别墅的所有者来说,要把房子拆掉重建,还得多考虑房子作为遗产的保护价值:政府声明过,只有不能再住人的殖民地时期的房屋才能拆除,但那些解放前的建筑都是以竹子插进地里做地基的,要留存这些房子似乎有些冒险。 给以时间,河内的广告拆房建房文化或许可以扭转,KCBT的印刷广告也能永远消除。然而地块间距狭小、都市贫民区各方面匮乏这两大事实,使非法建筑文化带来的影响并不容易消逝。就像曾经行驶过有轨电车的林荫大道,KCBT广告或许不会完全消失,而是会融进城市的经脉中,成为河内的一道杂音。 邹凌青编译自theguardian.com 国际新闻联盟中国城市频道 中国规划网 (责任编辑:白雪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