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有嘉气,山中多白云。
孤身自来往,矫矫不同群。 几千年来,中国人生活在熟人社会中,既受其约束,又从中塑造自我。 然而,在现代化大潮冲击下,越来越多的中国人离开家乡,漂泊、无根、惶惑……这成为共同的感受。我们失去了道德实践的场所,也失去了心灵的慰藉,我们不知道该怎样定位自己,也不知道如何重建生活…… 作为发展的代价,太多人的心灵承受着巨大的煎熬,只好用无感的方式,藏匿起来,选择冰冷,在功利的世界被动地飘荡。 我们的彼岸在哪里?何处才能心安? 今年,中山大学哲学系教授吴重庆先生推出了《无主体熟人社会及社会重建》,这是他自1996年至今已发表的与中国基层社会研究相关的论文的结集,通过独创的“无主体熟人社会”概念,观察中国基层社会的历程与特征,令人耳目一新。对于这本书,吴重庆有话要说。 突然到来的原子化社会 对于今天中国的基层社会,我是把它放在一个“流动背景”的视角下去理解的。 今天是个大流动的时代,2.6亿农民工在流动,除此之外,资金可能也是从农村被吸纳到城市去的,从乡村吸储,然后贷款给房地产。所以,不仅是人被城市、工业拉走,资金也被拉走,甚至还有一些别的生产要素,甚至土地,也是这样。这是一个单方向的流动。 今天的中国的确与以前非常不一样,有个概念叫“原子化”,每个人只是个体,很难形成社会联结,伦理、规范、人情之类,好像都找不到了。 我当年去江汉平原,一个看牛大爷住在快倒的土坯房中,旁边是钢筋水泥的三层楼,那是他儿子的,儿子进城打工了,空下来的房子却不让父母住进去。 乡村主体性是如何瓦解的 “无主体熟人社会”,事实上整个乡村的主体性在瓦解。 为什么会瓦解?我觉得这是个潮流、趋势,城市对乡村的挤压和瓦解的现象,应该从近代就开始了。鸦片战争后,列强是以武力为后盾强行进入中国市场。我们原来农村经济自成一统的体系(可能以家为单位,也可能以村为单位,也可以区域市场空间为单位)的自给性就被瓦解掉了。 工业品从外部世界进入中国基层乡村后,乡村手工作坊被摧毁,经济体系也会瓦解,作为商品的劳动力就显露出来,只能靠单纯出卖劳动力赚钱,很多人只能到城里去谋生。然后城市里的工商业资本积累进一步回过头来到乡村去兼并土地,所以整个乡村的体系被冲垮、被挤压。 大量的工业化产品要进入乡村,乡村经济体系进一步瓦解,劳动力进一步释放,其文化系统当然也受到冲击。我们现在是把“城市化”作为一个文明的标志,认为“城市让生活更美好”,从这个意义上看,乡村成了一个丧失主体性的社会。 作者:刘树勇 微博:http://weibo.com/u/1454064140 人为什么会变得来回飘忽 费孝通先生曾提出“熟人社会”,大家都认识,每天交往,相互信任。后来有学者提出“半熟人社会”,即面熟但实际上不了解。在这两个提法的基础上,我提出“无主体熟人社会”。 “无主体”是指乡村社会里的主体成员长年不在家,长住在村庄的只剩下老人、小孩和妇女。 最有活力的一批人不在了,一些村孝顺风气改变了,媳妇对公婆态度很不好。可过年时儿子回家,又发现老婆对父母还是挺好的,难道是在说谎? 其实,好与不好都是真实的,过年时,所有人都回来了,原有的舆论,乃至带有表演性质的伦理行为又都展示出来了。如果大家都走了,道德水准好像就变了。 这不是熟人社会,也不是一个陌生人社会,当这个社会的主体人员不在了,剩下的人哪怕再熟悉,也形不成熟人社会的特征和行动的逻辑。 东南地区乡村怎样抵御空心化 我们都面对着一个流动的中国,但不同区域情况不同,比如:我写过一篇文章,叫《中国乡村空心化的反向运动》,关注东南沿海,虽然这个区域流动性也非常大,但很少进工厂打工,他们也到城市里去,但不进厂,全是自己创业。他们创业也不是乱创业,而是“同乡同业”。 “同乡”就是指同一个区域,“同业”就是同一个业态,他们做同样的业态,你不懂这个技术,你跟我学,学到手之后,马上让你自立门户。你不够钱,我马上借给你。你没有客户,我可以介绍给你。有什么难题,我会帮你排解。总之,完全依托于乡土社会网络,在他乡互助而成的业态。 这有点像明清时徽商,他们与家乡没有隔离。 可见,虽然是一个流动中国的乡村社会,不同区域也有不同特征。 无主体熟人社会下的“总部经济” 莆田现在的三个业态:一个是民营医院,全国的民营医院大概90%是中门镇三大家族在经营;第二个,金银首饰,全国大商场超市里金银盘的,90%是莆田人;第三,建筑材料、木材,也是莆田人在做。 别人难道做不了吗?当然可以做,但是竞争不过。 他们凭什么取胜?他们也不是联合成一个什么集团,而是很松散的联系,但成本远比别人低。因为他们资金相互支持,技术、材料相互沟通。前一段时间,他们还成立了一个 “中国(莆田)健康产业总部”,在广东省成立了“广东分部”,这也是另一种“总部经济”。 我所在家乡的那个村里,每天有直达广州、上海、昆明、北京、长沙的大巴,人流、物流非常巨大。这是一个很特殊的经营方式。 该怎样走向城镇化 无主体熟人社会的代价也很明显,比如传销,比如迷信横行。 我们越来越关注乡村,但在我看来,“城乡一体化”还是更侧重于要把农村变成城市,还应考虑到乡村如何自身发展的问题。 如果城镇能为它周边的乡村提供服务,具有辐射和带动的能力,比如它是一个经济的中心、文化的中心、教育的中心,卫生、医疗的中心,这是我期待中的城镇,相反,不应把城镇变成一块殖民地,变成对广大周边农村是一个抽水机和榨油的机器,不能因为城镇的存在,造成农村各种生产要素的流出更加的严重。 城镇化的关键,看它能不能为周边乡村提供服务和产生辐射带动作用,只是想把人弄到城镇里来,让他成为城镇居民,这样的城镇化的意义,真是不能高估。 陈辉/整理 吴重庆,中山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民间宗教以及华南乡村社会变迁。 国际新闻联盟中国城市频道 中国规划网 (责任编辑:白雪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