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冠尧。 尉玮 摄
了解一个城市的故事,不如从街道开始?香港的大街小巷中,处处有这个城市的历史轨迹。就说那些耳熟能详的街道,漆咸道、谢斐道、分域街、屈地街、贾炳达道......它们的名字从何而来?它们背后又有甚麽故事?
退休工程师马冠尧,像历史侦探一样一头扎入浩繁的资料堆中,结合自身的工程学背景与历史研究方式,先后写出《香港工程考:十一个建筑工程故事1841-1953》与最新出版的《香港工程考II:三十一条以工程师命名的街道》,揭秘香港地这些建筑与街道背后的时代故事。■文、摄:香港文汇报记者 尉玮
专业土木工程师马冠尧,一直对历史有浓厚的兴趣。他笑说上世纪70年代读大专时,对自己的未来没有甚麽概念和设想,只是对于男孩子来说,读理科大概比文科更省力吧,就这样慢慢走上了工科的路。家中父母喜欢收集旧物,很多东西不捨得扔,这也影响了他对传统的感觉,「对旧时的东西比较有感情」。2005年退休后,马冠尧到港大报读了中国历史的硕士课程,空馀时间便去档案馆看旧报纸和旧资料,不知不觉在其间发现了很多香港历史的故事。
「做工程师时,有一段时间要做维修保养的工程,有些百多年历史的屋子,也没有图纸和资料,我们就要像侦探一样去尽量搜集,看这个房子当时是怎麽搞的,再看如何维修保养,但那个时候还没有对于历史的观念。」
开始研究历史后,马冠尧这侦探做得更起劲,他说,查询资料时最重要是有历史的同理心,「很多东西现在看觉得很蠢,但你要想,那是百多年前哦,当时的科技和方法只是发展到那裡而已。」
故纸堆中的惊喜
故纸堆中,总有意外惊喜。有一次,他本是去找1856年的建筑条例,却不想发掘出当时工务局长被炒鱿鱼的前因后果,原来故事不仅牵涉到本身漏洞百出的条例,也有背后的人事矛盾和政治角力。又有一次,给他发现油麻地戏院落成的准确时间。「当时很多人都找不到它几时落成,只是知道它那部电影机是1928年才面世的,于是估计它建成是1928年后。但我看档案,每年工务局长都会有一个报告,商业楼宇的落成也都有记录,我找到它是1930年落成,也从报纸中看到它1930年7月后才开始登电影预告,所以就锁定了这个时间段。」他进一步发掘,发现这戏院的建筑材料堪称「联合国」。原来,当时香港造船业发达,钢铁最主要用于造船而非建筑,「当时黄埔和英国做过两艘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的军舰,其后太古也做出过第一艘过一万吨的邮轮,那些造船的钢铁靓过用在建筑上的很多,而且要从外国买回来也很贵。于是建房子的时候,有时就会到船坞那裡捡用剩下的,很多不够长的就驳。(油麻地戏院裡的钢材)有澳洲的、英国的......驳在一起,整个犹如联合国那样。」
工程与历史,理科与文科,马冠尧却并不觉得自己是跨越了鸿沟,反而认为历史和工程学其实很相似。「我们读工程,首先要掌握科学理论,比如做建筑,第一就要知道牛顿定律。如何运用这个定律去让房子安全、坚固、可以抵抗飓风?那个工程学上可以接受的安全范围是如何产生的呢?是经过很多次的失败和不断的改进,才有今天这样比较安全的做法。其实就是历史积累出来的经验。这和我们读历史一样,借古鉴今。」
裴乐士的政治智慧
在2011年底出版的《香港工程考》中,马冠尧主要聚焦在香港数个著名的建筑工程上。这次的《香港工程考II》,他仔细考证出香港三十一条以工程师命名的街道,结合历史档案、书信和报刊等资料,向读者分析这些工程故事。虽然马冠尧说他的本意并非要介绍工程师个人又或是街道的变迁,但看他慢慢写来,卑路乍、爱秩序、卫信、漆咸、谢斐......每个工程师的形象也跃然纸上,工程背后的人、事、政治环境也牵引出数不清的故事。
马冠尧说,他对裴乐士的印象特别深。这位传奇人物是首位进入行政局、首位署任辅政司的工程师,也是首位退休时受到欢送的量地官。他也是拥有现存古迹最多的工程师,大潭水塘、皇仁书院、水警总部等工程都与他有关。「他做了很多伟大工程,比如铜锣湾避风塘,照顾到香港的水上人。之前每次打风,通海都是死尸,很惨的。他那时为了省钱,用了囚犯来起避风塘,减低建筑成本。后来政府填平铜锣湾避风塘,就是现在的维园。他也建了香港三个灯塔,在那个时候对香港作为转口港是十分重要的,有了灯塔,船隻比较容易导航到香港。他也起了天文台。1874年的颱风,衍生出铜锣湾避风塘和天文台的兴建,从此人们开始利用西方的科技来预测甚麽时候颱风来,以及量度颱风的速度。尖沙咀1881的前身--水警总部也是他起的。最早时香港的所有政府部门都在船裡面,后来逐步上岸,水警总部是最迟上岸的。」
但马冠尧佩服裴乐士,并非完全因为他的工程才能,而是因为他还甚有政治智慧。当时裴乐士与港督轩尼诗不和,大概是吸取之前卫信与睦诚因与港督麦当奴不和而被革职或被迫辞职的经验,裴乐士聪明地选择以度假为由回到英国,避免了和总督的正面衝突。在英国的他十分活跃,仍然遥控香港的工作,在书中,马冠尧称他作「在英国上班的量地官。」
布朗的蚊尾洲灯塔
在选择工程故事时,马冠尧希望选择在香港有停留的工程师,并以考察消失和未能兴建的工程为主。「这做法虽未能勾起大部分人的回忆,但希望可以带给读者新鲜感,这些『消失工程』的新一代,不少仍然活?和服务市民,藉此亦希望能引起读者探索几代工程的转变和思考其原因的兴趣。」在《自序》中,他这样写道。
消失或逐渐荒废的工程同样带给人启迪,比如布朗兴建的蚊尾洲灯塔。这是仅存的当时香港政府与中国政府合作筑成的灯塔,也是天文台其中一个重要的观测点。蚊尾洲在香港西南,位于中国海域,兴建工程十分困难。「布朗想出一个办法,夏天先把建筑材料运到岛上,并兴建工人宿舍。到了冬天,船隻没有办法过去,就在上面开始起灯塔,很辛苦地完成了工程。可惜后来新中国成立后,没有继续与香港政府合作来管理灯塔,就慢慢荒废了。」马冠尧遗憾地说。
因为小时候的病疾,布朗常年不良于行,他在港只有短短两年,也是唯一一个在位时去世的工程师。他处理过中环填海、中环街市、蚊尾洲灯塔等特别的工程,更首次尝试在立法局解释工程设计、撰写工程年报、积极提高工程师在社会上的地位。但虽然拥有多项桂冠,布朗在当时的香港并未获得很高的认可。马冠尧敬佩布朗,也在书中写出他对这一工程师的评断:「身患缺陷的他,仍能当上经常要出入地盘的工程师,他不但尊重自己的专业,在港力争工程师的地位,也是首位提出培训本地工程师的政府高官。这些道德修养,不单受敬重,也是后来者学习的榜样。」
没想到从工程的角度去看一个城市,有这麽有趣的风景。工程是城市的基本「配件」,也和政治、经济、民生息息相关。从这个角度来说,马冠尧这个「历史侦探」找到了自己独特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