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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镇洛带 梦里飞花说客家

时间:2010-09-07 10:24来源:中国规划网 作者:林丹

  从中原到岭南,再岭南而四川,客家人从千年之前的历史深处走来,从千里之外的故土家园走来,筚路蓝缕,历尽艰辛,最终像一粒粒饱满的种子,扎根在了蜀地这片茂密的土地上。

  千年迁徙,千年寻梦,他们是不忘根脉的迁徙者,更是勤劳的耕耘者和坚韧的奋斗者。“客而家焉”,就是要视异乡为故乡,在陌生的土地上建设出一个崭新的美好家园 来。

  四川洛带是四川乃至西南地区最大的客家人聚居区——成都“东山客家”的中心。学界认为,洛带是中国内陆“最后的客家王国”,是弥足珍贵的“客家方言岛”,是中原古文化的“人文活化石”。就想,蒸尝会的坝坝筵还是那么以家族祭祀的名义把酒尽欢吗?乡音无改的客家山歌,还是那么婉转风趣地逗得邻村妹子羞怯吗?热闹喜庆的客家婚礼,也还是那么俗尚风雅地传承着汉家正脉婚俗的唐宋遗韵吗?

  就让我们一起走进洛带,走进客家,去看那多姿精巧的客家建筑,去领略它独具魅力的人文风俗,去解读它隐藏于岁月背后的隐秘历史……

  今日,我就停留在客家人亲切而温暖的屋檐下。

  一片又一片青瓦连天的民居簇拥的会馆建筑彩釉瓦楞的顶上,正午的阳光正倾注其上,闪耀着金色的光芒。当带着花香果味龙泉山地山野之风轻拂而来的时候,与它一起唱和的,是那座饱经沧桑的客家会馆飞翘的斗拱下,古老的风铃在低吟浅唱……

  离开故乡洛带已经多年。然而就在这个夏末秋初的时节,当红豆林再次摇曳浩荡绿风,“最相思”的红豆也开始呈现美丽中国红的时候,我——一个游子的脚步再次行走在我先祖迁徙而来时曾经走过的路上。来时的路,连通原乡跳动的脉搏,乡愁尽释,温暖如注。

  中国内陆“最后的客家王国”

  所谓客家,既是“客而家焉”,又是“家而客焉”。这个汉民族中被誉为东方犹太人的支系,从晋代始,就一次次地离开中原故土,他们以迁徙者的倔强姿态和整村整族凝合的力量,筚路蓝缕,历尽艰辛,行走在寻找新家园的路上,并最终于唐末宋初蛰居在了闽、粤、赣交界的崇山峻岭中。当北方民族在不断动态融合之时,他们却保持相对的静止,外压内聚,寻根报本,逐步演化为汉民族中既保持中原古文化原态风貌,又兼收并蓄南方各少数民族精华、具有独特文化气质的族群,那就是风情卓著的客家。

  事实上,客家的历史就是一部迁徙的历史。从晋到清,他们先后经历了五次大的迁徙,从闽、粤、赣而内地省份甚至海外,到今天,1.2亿的客家人是地球上闪亮各地的“黄飘带”。就在三百多年前,无数客家人又勇敢地加入到了“湖广填四川”移民浪潮中。这一次,他们迁徙的目的地是天府之国四川,这使得四川从此成为中国5大客家人聚居省之一。由于较早到达的湖广移民占据了土地相对肥沃的平原地带,所以入川的客家人大多只好在成都以东的丘陵和山地耕种繁衍,经过上百年的发展,学术界称为“东山客家”的这片区域最终成为四川乃至西南地区最大的客家人聚居区。

  东山客家之所以能有如此气候,原因还在于那处叫做洛带的地方。可以说,作为曾经川渝古商道上商贸繁华的重镇和移民会馆荟萃之地,整个东山客家都是以它作为中心而散落开去的。不过,时至今天,当不少地方的客家据点经过数以百年的岁月消磨,尤其是客家人聚族而居的传统习俗在蜀地遭受“人大分家”“别财异居”的重大冲击,曾经浓郁的客家风俗日渐式微。不过,它们却在成都近郊的洛带一地得到了完整卫护——比如源自皇室规制的客家蒸尝祭祀,比如讲究“六礼”的繁杂客家婚俗,比如“宁卖祖宗田,不丢祖宗言”代代相传的客家话,甚至酒与山风饮红脸庞的客家坝坝筵等。

  据资料统计,就目前而言,居住在洛带场镇上的两万居民中,有90%以上的是客家人后裔,那些来自原乡的乡音俚俗依然在客家人子孙今天的生活中,虔诚地秉承原样而代代沿袭。所以人们说,洛带是中国内陆“最后的客家王国”,是弥足珍贵的“客家方言岛”。

  在这里,“原乡”的概念既指向岭南,也指向千年之前的中原。曾几何时,当人们陡然间来到洛带,就犹如酷热的旅行中邂逅了一处空谷幽兰之地,迥异的方言和风俗让人倍感惊讶,惶惑,与惊喜。是啊,在这个多少年花开花落独自芬芳的人文秘境里,保存的太多客家移民记忆和历史密码,一下子就使人的心灵触角伸向了历代的远方,而远方,那是客家人迁徙、奋斗、血脉炙热澎湃的故乡。

  梦回唐宋 客家方言岛上的母语光辉

  虽然距离成都也就20公里之遥,但故乡洛带一天的生活从来都是从黎明时的一阵鸡鸣狗吠开始的。之后,一两家的窗户亮出橘黄的灯光,再然后,青瓦屋顶上升起袅绕的乳白炊烟。当第一缕阳光悄悄地投在古镇最向阳的那面墙壁上的时候,投在待嫁姑娘闺房的棂格窗子的时候,投在上学孩子迈过的门槛上的时候,庭院大门的开阖声,茶铺、包子抄手店、天鹅蛋小食点店铺板门的拆卸声,便依次响起。

  我伸了个懒腰,穿过老屋狭长的甬道来到街上。初阳之下,看见自己的影子与三三两两父老乡亲的影子,一起在青石板街道上拉得很长,它们因重叠而不分彼此。遇到熟人,大家都习惯性地用客家话问候道,“食朝(吃早饭)莫有?”乡音乡情,让人倍感亲切,似乎连呼吸的空气里都徜徉着一种温馨。

  要知道,在我的故乡,是将“下雨”念作“落水”,“穿衣”念作“着衫”,“太阳”念作“热头”;称“昨天”为“昨哺日”,称“一日三餐”为“食朝、食昼、食夜”等等的。故乡人自称“土广东话”,其实语音语调与客家语代表的广东梅县话也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如果说“土广东话”是随客家先民来自岭南的,毋宁说它们最早源自中原。有学者曾经指出,无论声音、韵音、声调、词汇、语法,以洛带为中心的东山客家话都与唐宋时期的中原官话比较接近,可谓“21世纪的语言活化石”,洛带也因此成为学术界弥足珍贵的“客家方言岛”。

  三百年来,处于被称为“四川官话”的湖广话汪洋大海包围的这个“客家方言岛”,始终没有沉沦,反而愈加彰显出旺盛的生命力来,这个谜一样的结,始终都在我的心中缠绕。

  记得小时候,我到镇上的学堂上学,老师们都是要么用湖广话、要么用普通话来教学的,回到家中,骄傲地显摆几句,便会立刻遭到老辈人“四川骡子学马叫”的训斥。据说,过去洛带客家人说亲,要先用客家话“打乡谈(用乡音交流)”,如发现对方不会说客家话,这门亲事就基本告吹了,偶有破例,刚过门的新人也被要求赶紧学会说客家话,不然会被邻里笑话为“娶了新娘丢了祖宗”。

  “宁卖祖宗田,不丢祖宗言”,是客家先祖的遗训。对于一个长期动荡迁徙的民系而言,身外之物的“祖宗田”失去可以再得,但母语的遗忘,将会使他们在迁徙的路上成为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迷失航向。更为重要的是,铭记了客家人太多族群记忆的客家话,是客家人惟礼是尚情感交流的密码,无论走到哪里,那亲切的乡音都会在他们的心底掀起巨大的涟漪,“耳闻乡梓之音, 皆大欢喜”,血脉之根也就由此串联开来。学者严奇岩说:“客家方言对于唤醒、凝聚同祖同宗的情感起了不可低估的作用。”“与其说是保存自己的母语, 倒不如说是在保护自己的传统文化。”

  沿着老街一路走下去,在客家母语温暖光辉的包裹下,那些显赫于农耕时代的古老客家手艺——编织草鞋的,印制蓝花布的,剥茧制丝的,倒糖饼的等等在沿街的铺子里一一呈现,那指尖上的精彩,一不小心就让人沉迷到往昔的时光中了,梦里飞花,黄遵宪的那首诗闪现脑海——“筚路桃弧辗转迁,南来远过一千年;方言足证中原韵,礼俗犹留三代前”。如此光景,可是梦回的唐宋吗?

  夕阳的余光正悄无声息地漫过故乡饱经沧桑的建筑,古老的风铃声中,我又哼唱起那首童年唱过的客家歌谣——“月光光,秀才郎,骑白马,过莲塘……”

  客从何来 一个家族的迁徙秘史

  8月雨后初晴的一天,74岁的巫士专大爷又在他家祖屋的堂屋门前,小心地翻晒家谱。我看得见堂屋内一张用生漆漆得光亮的神龛,以及神龛之上张贴着用大红纸书写的神位。神位之上,则是一块高悬着的巨大匾额,上有“平阳世泽”几个鎏金大字,它们在光线微弱的室内,闪耀着熹微的光彩。

  巫大爷告诉我,所谓“平阳世泽”,是指家族可最早溯源到山西平阳。在老人的指点下,我终于在那几册修订于清乾隆年间的泛黄家谱中,逐渐理清了巫家一步步走进蜀地的主要迁徙路线:

  巫氏原居山西平阳郡夏县,因为战乱,东晋末年,巫氏后裔被迫南迁,其入闽始祖巫罗俊由此成为客家祖地——福建宁化的开山祖;南宋末年,罗俊公后裔巫禧从宁化迁至广东兴宁县石岗,为洛带巫家的入粤始祖;清雍正十三年(1735年),禧公后裔巫锡伟又自广东长乐县迁移到今重庆市的荣昌县。其时巫家家贫,锡伟公便让次子巫作江随叔父巫锡郡在洛带经商为业。经过数年的打拼,巫作江逐渐成为成都外东首富之一。按照《巫氏家谱》民国十年的修订本说法,巫作江十五岁“货殖重庆,所谋不遂,乃游阳安(今简阳)之洛带镇”“历十余载,囊囊颇饶”“遂一意经营……财源日丰,镇之人无不推服景仰”,巫作江也由此被清廷诰赠为“奉直大夫”,并按官职居室定制,在清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修建了规模庞大的“大夫第”。

  泛黄的家谱虽然陈旧,但却完好。巫大爷说,即便祖屋或遭变卖,或被征收,他都不心痛,要紧是把家谱收藏好。或许正因为从遥远的异地而来,所以更加强调对“根”的溯源。家园可以重建,而滚滚血脉却不可以割断,对客家人而言,记载着一个家族世系渊源和兴衰变迁的家谱,不仅是他们寻根的依据,更是客家人精神的永世图腾。

  在庞杂的家谱记述中,晋代割据、唐末黄巢事变、宋代金人入侵、明末清初战乱、清时“湖广填四川”等社会动荡,都存有他们动荡的身影。四川客家博物馆馆长姚云书认为,与成都东山大多数客家人的家谱一样,《巫氏族谱》在记录一个家族的世系渊源的同时,也反映了大多数四川客家人从中原而岭南,岭南而四川的家族源流,以及他们在拓垦生涯中不同社会背景下的艰辛、焦虑和欢欣。

  与巫家一样,我入川先祖也是“湖广填四川”从遥远的岭南来到东山洛带的。三百年,当年入川先祖在洛带山岭上种植的那片寄托乡愁的红豆树,早已蔚然成林,枝繁叶茂;三百年,初来乍到“阡陌百里,荒无人烟”的荒凉萧条之地,如今已为膏腴沃土,桃红李白,行走其中,就仿佛阅读一卷田园牧歌式的山乡胜景图;三百年,当年客家人一砖一瓦垒砌起来的厚重历史和他们一锄一犁耕耘出的美好家园,已然构成历史文化和现代文明交相辉映的新型城乡形态……

  洛带 一个美丽客家梦的践行者

  二十一世纪以降,昔日的客家小镇,经过多年建设,如今已为一方旅游胜地。快速发展的旅游业在造福一方百姓的同时,也让众多国内外人士感受到客家文化的无穷魅力。这个方寸之地,正崛起为文化产业发展重镇、成都市建设世界现代田园城市示范线重镇、龙泉驿区着力打造的艺术重镇。

  “迁徙千年,寻梦千年,客家人一直都在追寻和创造自己美好的生活,客家就是寻梦者和创造者的代名词。当前,我们正按照建设世界现代田园城市的要求,精心规划、精心建设、精心管理,让古镇更加美丽迷人”。据笔者从洛带方面获取的信息,目前洛带正在推动“一园两带三馆四片”的发展项目——即一座湿地公园,两条生态走廊,艺术馆、博物馆、图书馆等三大群众文化活动场馆,以及包括中华艺术村(原中国博城)、中国艺库、四川国际标榜学院实训基地等文化产业项目。项目建成后,走进洛带,就走进了商贸繁华又闲适优雅的生态田园,走进了曲水流觞的江南水乡,走进了客家文化和当代艺术精彩纷呈的“大观园”。

  “你的梦开出花来了,你的梦开出娇妍的花来了……”想起戴望舒的这句诗词时,我的目光正停留在洛带古镇那条游客攒动、幡旗飘飘、焕发新颜的街道上,我又再次看到了那拨颇具智慧、韧劲和力量的“客家梦”践行者在新的航程上辛勤耕耘的忙碌身影,与此同时,一个具有世界现代田园城市建设意义的中国客家乡村的艺术重镇,正在客家人智慧和汗水的浇灌下,方兴未艾。

  (责任编辑:白雪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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