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国土安全》的剧迷,一定会记得第三季中那个魔幻的大楼,这个大楼位于委内瑞拉首都加拉加斯市中心,它被称为世界上最大的垂直贫民窟——这个城市有70%的人口居住在贫民窟。 剧中,受伤的男主角被一些持枪黑帮男子装到车上,车子通过看管森严的大门,穿过车库,进入这座魔幻的大楼。在大楼里,我们看到了这样的场景: 一个业余医生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为男主角做手术,昏迷中的男主角在手术台上,随身物品在黑暗中被小偷全部偷走。醒来后,男主角发现自己在一个空旷的房间,房间是还未施工完毕的建筑框架。 醒来后的男主角,缓缓走在楼道里,这是一条没有任何遮挡的走廊,一路上可以看到屋里不同生活形态的人们:背着书包的小孩、修理的电銲工人、看电视的家庭、做头发的大妈、完工的性工作者、小卖部等。 男主角问业余医生,自己在哪里?医生这样回答: “我们这个如同恶性肿瘤一样的家园被称为大卫塔,不是以色列那个大卫国王,而是为了建造这座建筑的大卫,那个自私自利的银行家大卫。可惜在完工之前,大卫死了,之后建造资金耗尽,工程就停了。很多人偷偷住了进来,然后就热闹起来了。我们来到这里,因为外面的世界充满偏见和残酷,因为只有这里能容下我们,这里是我们的归宿。” 建筑摄影师眼中的大卫塔 “大卫塔”是一座45层的摩天大楼, 原本被设计为金融中心,但由于1994年委内瑞拉银行业危机,它变成了城市最显眼的烂尾楼。这栋高楼中,逐渐聚集了数千名无家可归的贫民。为了生存,人们自发安装了简单的上下水设施,也通了电。 后来,这里的居民发展到近3000人、700多个家庭,人们全部住在28层以下。这里没有电梯,摩托车是楼内的交通工具,一条车道能把居民送到10层,再往上就要靠腿,楼梯没有任何栏杆。 让大卫塔为大众熟知的,是一组摄影作品。当下最红的建筑摄影师Iwan Baan在TED讲座中这样描述大卫塔: “这里没有电梯,长者和行动不便的人住在低层,年轻人和健康的人住在高层。楼梯间这样的公共空间被精心涂画,住在这里的人会感到这里就是正常的公寓楼。墙上有不少洞,一方面可通风降温,一方面也让居民更易辨识方向。 这里没有门,也没有完整的墙,居民用能找到的任何材料来标记自己的生活空间,比如,把报纸当作墙纸。虽然房间简陋,但大家都会力所能及地装饰自己的家。大卫塔有一套完整的微经济系统,每层楼都有自己的商业和服务空间,包括教堂、杂货铺、健身房,所有健身器材是用未使用的电梯零件制作的。” 威尼斯建筑双年展金奖的大卫塔 最早介入大卫塔的外来者,是一个叫城市智库(urban think tank,简称UTT)的建筑团队,从2010年开始,他们花了两年时间进行研究,想要了解这个自发形成的大楼如何运作。 2011年,城市智库合伙人阿尔弗雷多•布林伯格(Alfredo Brillembourg)在荷兰做过一次讲座,记者正巧在场聆听。当时城市智库正在制作关于大卫塔的纪录片,后来,这部片子在2013年的阿姆斯特丹纪录片节上放映。 对大卫塔,城市智库这样评价:大卫塔是一个有趣的混合功能大楼案例,就像一个微型城市。这里不仅是居住楼,居民还在其中工作和生活,这里有完善的基本生活服务设施。在外人看来,这里聚集了各种犯罪和贫穷的底层人民,是非常危险的地方。但住在里面的居民却认为,这里比楼外更安全。因为大卫塔也有严格的管理——维护秩序的人是外界眼中的“罪犯或小混混”,他们看守着大门,外人无法进入,这里变成了一种特殊的门禁社区。 就像《国土安全》中展现的一样,大卫塔楼下有很多小商小贩,与平常的街道毫无两样,唯一不同的是,剧中有一些拿着机关枪的巡逻者。在剧中,黑帮老大替男主角找回了丢失的物品,为了惩罚犯罪,当着男主角的面,把小偷从高楼上推了下去。 在2012年威尼斯建筑双年展上,城市智库团队做了一个关于大卫塔的展览,最终获得金奖。他们再造了大卫塔中的一个餐馆“Gran Horizonte”,这个餐馆提供加拉加斯的传统食物,墙上展示着iwan baan镜头下大卫塔里的日常生活,让观展者体会到遥远的“大卫塔”里的生活。 大卫塔的拆除 2014年7月16日,据委内瑞拉当地报纸Últimas Noticias及英国BBC报道,委内瑞拉政府发布一则声明称,委政府与中国几家对“大卫塔”感兴趣的银行正在进行售卖该建筑的磋商谈判。这则声明发布的5天后,委内瑞拉内政部和司法部如火如荼地开启了“大卫塔”的清理和搬迁行动,居民将被迁至30公里外的小镇。 此前,各种媒体宣传及建筑研究,已令大卫塔成为加拉加斯的“特殊地标”。委内瑞拉政府曾声称将对此做出“社会分析”,会进一步行动改善“大卫塔”内的环境,提高居民的居住条件。但当看到大卫塔可能再次变成有利可图的资本,委内瑞拉政府还是果断抛弃了大卫塔居民的需求。 建筑师的回应 得知这个消息后,城市智库团队在Archdaily上发出了自己的回应: “在解决棚户区问题时,引入大投资、试图快速解决问题的大型公共项目,通常都会失败。商品住房无法提供足够的房屋,而社会住宅又极其短缺,对加拉加斯的贫民来说,这两者都太遥远。南半球不平等的资本无法帮助贫民,尽管有诸多结构性问题,但顽强的本地经济活力并未消失,如大卫塔的居民,他们创造出各种改善棚户区生活质量的方法。 在拉丁美洲的很多城市,城市空间大多已被建造,甚至超负荷建造。几乎没有什么可以建设的新空间,现有的建设空间却没有被很好地利用。所以,我们认为解决这些城市的问题,不在于拆旧建筑或建新建筑,而是在于如何更有效地利用现有的空间,来满足不断变化的需求。可以通过再利用和循环使用来实现,尤其是给那些已经懂得循环使用的居民提供帮助和支持。 我们在大卫塔做了很多研究,在与楼内居民反复沟通后,我们也提出了设计方案,我们还用各种方式让更多人知道“大卫塔”,如展览、书籍、电影和讲座。我们一直强调大卫塔居民的故事,因为我们相信,他们有很多宝贵的经验值得我们学习。我们看到的不是一个犯罪区,也不是一个浪漫的乌托邦,而是一个复杂的城市。这个城市拥有正规的制度结构,也有居民自发的适应方式,还给我们展示了自下而上的智慧如何解决一些普遍的城市问题。 大卫塔的案例,可以让贫民能更有尊严的生活,并且在安全的环境中谋生。大卫塔的存在还能确保政府不会打乱现有的社会网络和社区邻里,这些社区居民通常在附近区域就业,如果政府把这些社区迁到别的地方,那就意味着居民将失去就业的机会,从而导致更严重的结构性贫穷的问题。 最后,不管政府和投资商未来采取什么样的再发展计划,希望他们能把大卫塔变成一个对加拉加斯有社会价值的空间,而不仅是为了经济利益。我们看到大卫塔有很多潜在价值,如好地段、建筑的原本结构,以及有创意的社区项目,这些都为未来的创意和包容性发展提供了基础。” “大加拉加斯改革与发展”( the Revolutionary Transformation of Greater Caracas)计划的负责人埃内斯托•维勒加斯(Ernesto Villegas)说,“政府的行为不是被商业利益驱使的,而是出于人道考虑。为了加拉加斯的未来,我们衷心希望,大卫塔的未来真如政府所言。” 现在的大卫塔 城市智库被选为2015年深圳建筑双年展的策展人之一,在7月31号的深圳双年展上海发布会上,记者就此采访了城市智库的另一位合伙人,现任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建筑与城市设计系主任胡博特•克伦普纳(Hubert Klumpner)教授。 他说:“现在的加拉加斯城,就是一个放大的大卫塔,今年年初的油价暴跌,让委内瑞拉这个依靠石油的国家经济遭受重创,通货膨胀率已经达到600%,政府没有功夫去管大卫塔,因为整个城市都是大卫塔。我们以前研究大卫塔时,最后出了一本书。而加拉加斯绝对是现在全世界最值得研究的城市,用几本书都写不完。” 大卫塔意味着什么 有人说,大卫塔是委内瑞拉新自由主义政策失败的标志,同时,也是这座城市贫困人口争取更好生活权利的代表案例。 在vocativ2013年拍摄的短片中,一个大卫塔占领者的组织者Ricardo Jimenez说:“资本主义将房屋作为一种商品,而我们认为这是不正确的,房屋是一项最基本的人权。” 对大卫塔应如何处置,建筑和城市研究的教授Guillermo Barrios有着自己的看法。他说:“正确的方法是为这些家庭找到足够的居住地,进行充分的规划,使其不仅拥有住房,还拥有公共服务。然后将这幢大楼恢复其原来的用途。大卫塔不应是一个受到大家攻击的怪物,它应该受到大家的支持。” 中国自然也存在类似大卫塔的空间。由陈映芳和卫伟主编的《寻找住处:居住贫困和人的命运》一书近日出版,其中展示了一些上海不为人知的居住环境。中国城市尽管没有大规模的社会运动式“占房运动”,但供需矛盾仍然现出端倪。书中提到,一些流浪者会住在一些公共场所的房屋,以及动迁中或动迁后的房子,甚至有人长期辗转城市的各个动迁地块,来解决居住问题。 不管身处世界的哪个角落,每个人都期待住在自己的房子里,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实现这个愿望。就像城市智库说的,经济制度的结构性问题无法改善贫民的生活状况,而像大卫塔这样的地方,却在不影响制度结构的前提下,重新利用社会资源,通过自下而上的方式改善贫民的生活状况。 在这个意义上,大卫塔不是“世界上最高的贫民窟”,也不是一座烂尾楼的重新利用,而是如同以色列的大卫王一样,是象征着“社会公平和正义”的大卫塔。 (责任编辑:白雪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