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名片 仇保兴,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副部长,国务院汶川地震灾后恢复重建工作协调小组副组长,中国城市科学研究会理事长,中国城市规划学会理事长。汶川特大地震发生后,仇保兴先后8次到四川,并参与主持了北川的规划重建。 1.四川地震灾后恢复重建的成绩,在全世界也屈指可数 记者:地震之后,您去过多少次四川?如何评价四川的灾后重建? 仇保兴:一共去过8次,其中3次到过北川,第一次去是为了选址,第二次是为了建立重建的规划建设调控机制,第三次是去解决规划建设实施过程中的具体问题。 毫无疑问,四川的灾后重建取得圆满成功。从国家角度来说,四川的灾后重建也算是最成功的。四川地震灾后恢复重建取得的成绩,在全世界也屈指可数。有人会问,为什么这么说? 首先,从时间上看,四川两年基本完成灾后重建目标任务,全面完成也只不过3年,而国外很多遭遇过地震的地方,地盘再小,完成重建至少也要花上四五年,甚至更长的时间。 第二,从质量上看,重建并不是简单的建筑物恢复,而是一种超越式的重建。我第一次到四川灾区,那么多城市,没有一个具有污水处理设备,市政设施不仅不健全,甚至有些地方还是空白。而经过重建,解决了供水、污水、能源供应等市政公用设施。从城市的形态上讲,现在的城市更加安全、美观、舒适,空间形态大大超越过去。 第三是建筑质量,灾后重建的房屋都符合最高等级的抗震要求。另外从城市规划建设的角度来看,这一次灾后重建也实现了超越,重建的城市更加注重包容性。 记者:如何理解包容性这个概念? 仇保兴:与“熟人社会”的乡村不同,城市最大的特点就在于包容性。任何一个城市的建设,都要适应不同人群的要求,建筑风格多样化、但是能做到和谐统一。四川的城市重建,当地特色与现代化、民族化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体现的就是包容性。 2.灾后重建中民族风格得到完美体现 记者:汶川地震灾区的重建是不是从丽江的地震灾后重建中得到一些启示? 仇保兴:丽江重建确实比较成功。丽江地震之后,当时有人想把老房子都拆掉,把3条溪全部填埋,修3条宽敞的马路。建设部的专家们都反对,恰巧那时候丽江正准备申报世界文化遗产,专家们告诉他们:“如果丽江能够按照原来的建筑重建,申报世界遗产没有多大问题,如果建新城,世界遗产肯定泡汤。”当地采纳了专家的意见,结果只用了4个月时间,民房的重建就基本完成了。采用的都是原来的式样和工匠,不过提高了抗震标准。你看现在丽江老百姓的收入,基本上来自旅游业。 丽江重建之所以成功,是因为它强调就地重建并保留了纳西族的风格。只有地方的、民族的,才会是世界的,才有世界级的吸引力。这次四川地震灾后重建,民族风格得到了最完美的体现。 记者:您如何定义“风格”这个概念? 仇保兴:重建的时候,聚集在整个四川的设计人员有20000多人。我曾给他们上过课,并主持编写了5本一册的重建手册,我们强调得最多的是地方风格、民族风格,比如小金县是藏族风格,北川县是羌族风格。各地的建筑风格,并不是随意的,是一种历史的积累,一种民族文化的传承,是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产物。我们要传承和发扬这种和谐。 3.整体上说原址就近重建非常正确 记者:地震之后,有观点认为很多地方的重建应该另外选址进行,您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仇保兴:的确,最初有专家说要整体移民,要把老百姓迁移到其他地方。如果整体移民,需要花费多少钱?最重要的一点是,让老百姓离开世代生息的自然和文化,考虑过他们的接受能力吗?因此,资金成本、人文成本最小的重建,就是原址重建,就近重建。所以说,这一次四川灾后重建还达到一个目标--节约型重建。 记者:就地重建可以节约成本,但万一这里又发生地震怎么办? 仇保兴:这是一个科学的问题。我给四川的干部讲过两次课。科学研究表明,任何地方的地震活动带,都是有时间规律的,少则300年,多则2000年,经过地震,能量释放了,这个地方就相对安全了。日本在这方面很有经验。日本人民和地震斗争几千年,没有一个小城镇是异地重建的。中国是一个地震多发国家,还有很多未知的断裂带,贸然将一个城镇迁到一个所谓安全的地方去,也是非常危险的。根据科学家的一致意见,发生过地震的地方相对安全。所以,映秀、青川等,我们都决定原址重建。 记者:唐山是就地重建吗? 仇保兴:唐山基本上是就地重建,本来想移动几公里建立新城区,后来发现很多居民和机构不愿意搬走,所以就又迁回来。原来地震断裂带的上方,现在还是唐山市最繁华的地区。 这里有个问题,涉及到老百姓的心理重建。他们本身已经受到了地震的伤害,如果再举家迁徙,很多人在感情上无法接受。我以前在杭州做市长时,为了迎接水库移民,给他们修了很好的房子,配上很好的家具,但是这些老百姓还是愿意回去,不是说发生灾难之后,挪一个地方就能抚慰老百姓的伤口。就近重建,原址重建,能够让老百姓在熟悉的环境中生活,有利于人们安居乐业。 记者:那为什么要异地重建北川县城? 仇保兴:北川老县城受到了非常严重的破坏。最重要的原因是地震引发的山体滑坡,如果要在原址重建,需要将北川山体全部固定起来,花费太高。所以选择异地重建。 异地重建的另一个原因是我们要给后人留下研究地震的活的资料。北川地震造成损害的各种特征都非常完备,是一处活的教材。如果就地重建的话,这些非常宝贵的资料就都消失了。所以,汶川地震之后,异地重建的只有北川一个城市,涉及到的人口也就两三万人。 记者:地震之后,映秀等地震重灾区又遭受特大山洪泥石流灾害,是否选址出现了问题? 仇保兴:不能说映秀这几个地方的规划选址出现了问题,上游较远的地方发生了山体塌方,泥石流冲下来正好把岷江堵了,堵在映秀这个地方,洪水改道正好冲刷了映秀新镇。这是一系列小概率事件的组合,这是规划无法预计的。 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岷江改道,冲击了映秀城镇,但经过洪水的洗礼,这座城镇的建筑还都是完好的。就像一个人出门走在路上被树砸了,不能说这个人不应该出门吧!所以说,原址就近重建这个方案,是非常正确的。 4.给北川新县城的规划打高分 记者:当时为什么考虑在永昌修建北川新县城? 仇保兴:重建一个城市需要考虑很多因素。首要的是,新的县城有发展前途,而且要避免老县城附近的自然灾害威胁;同时,要让老百姓生活在自己较为熟悉的环境中。把北川新县城跟永昌连成一片,又靠近绵阳的卫星城,这为城市今后的发展提供了空间。 记者:您曾经亲自参与过北川新县城的规划,当初在规划的时候是否出现过意见不同的情况? 仇保兴:这个很多。当初为北川做规划的时候,有人希望修宽马路、大桥梁,甚至连名字都取好了。但我认为,像这种几万人的小城市,马路不能太大,太大了就像一个人的五官不对称。北川新县城是一个羌族特色的城市,羌族是一个高山民族,高山上哪里来的宽马路、大桥梁? 当时,有人说应该把北川的防洪标准无限提高,要能抗百年大洪水。这其实是一种浪费。一条河流的防洪要整体考虑,北川县城的防洪标准提高了,那其他地方的洪水不照样会漫过来吗? 另外,还有人热衷于在北川县城中间建一个很大的地震博物馆。有这样的必要吗?外人去北川,不是为了去看地震博物馆。我们将北川遗址留下来,这就是一个博物馆。最好的纪念,就是让活着的人活得更好。 最后定下来的方案,在原来设想修博物馆的地方,修了一个雕塑公园,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北川领导班子的办公楼也争议很大,有人提出要把办公楼搞得很大。我们觉得办公楼不能豪华,后来省上和绵阳市也支持我们的想法,所以现在都较为朴素。 这一次北川的规划实现了绿色交通,步行道和自行车道得到了完善规划,县城小,自行车道任何地方都可以到达,这样最大限度地减少小汽车出行,有效减少了碳排放和交通能源消耗。 记者:您给北川的规划打多少分? 仇保兴:我觉得可以打高分,当然还有值得改进的地方,我们正在组织专家进行“回头看”,对有些细节进行查漏补缺。 汶川特大地震发生后,2008年8月13日,到四川出席汶川地震灾后恢复重建专题培训班的仇保兴接受了本报记者的独家专访。8月16日,长篇专访《仇保兴:灾后恢复重建群众是主体》在本报刊出。当时,仇保兴阐述了许多重要观点,四川灾后重建的实践印证了这些观点的前瞻性。 ○农村和城镇的恢复重建有很大区别。在农村,生产空间、生态空间和生活空间是难以分离的,过分强调农民住宅和村庄的异地集中安置,按照城市的模式来进行新农村建设,忽视农业、农村的产业特点,这是非常忌讳的。农村特别是山区农村灾后恢复重建一定要贯彻就地、就近、分散为主的重建原则。 ○灾区群众是灾后恢复重建的主体。要充分调动灾区群众自力更生重建家园、自主创业的积极性和主动性。中国规划网北京6月26日电 记者刘丽丽 (责任编辑:白雪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