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那年暑假,我与当时保安街上的几位同学相约,与街道组织的一个临时工程队的百十号人,一起到邻的一个山坳里,去参加修建金山店通往灵乡的“金灵铁路” 工地上,做前期填凹工程挣学费。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离开家乡,离别父母和弟兄,去二十多公里远的地方做临时工。 初到异地,我除了白天在劳动中想念家乡,想念父母和兄弟之外,晚上躺在工地工棚子宿舍的床上彻夜难眠,还常常独自流眼泪。当时,我想家的那种滋味至今刻骨铭心。 劳动中,我总是习惯地朝着连接着我们工地的、每天出工收工必走的、一眼望不到头的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上张望,总想盼望着这条想象中是连着家乡的小路上有自己的亲人,或者是家乡的人出现,让我能在此刻、在异乡的工地上见到亲人,让我想念亲人的欲望能够得到实现。退一步,就是即使没有亲人出现在路上,哪怕是有家乡的熟人出现在路上,让我能向家乡的熟人打听一下我家的情况讯息,也能满足我思乡的强烈愿望。可是,自从自己来到这个远离人群的偏僻山旮旯工地上,在一连干了十多天挖土石方的苦力活,每天无数次地朝着那条心目中“希望的小路”的盼望,却一次一次没有盼望到自己所盼望的亲人和家乡的人出现,令我十分失望。 我每天与几位同学一起,跟着来自家乡的百十号人在工棚似的食堂里打粥过早之后,与大家一起迎着朝阳出门,步行十多华里去工地劳动。到中午,在工地吃了一餐由临时工队食堂里送到工地来的“盒饭” ,接下来继续手握扬镐挖土石方。干完了一个下午的累活,到黄昏收工的时候,双手手掌打起了无数水泡,人感到身子骨散了架似的不想动,但是还得咬紧牙关,拖着疲惫的身子紧跟着大家一起往早晨来的这条小路,赶回到十多华里之处的居住地。 与大家一样,我早出晚归在工地上。 大约过去了半个多月时间。一天上午八九点钟光景,我在一边劳动一边习惯地朝着那条心中“希望的小路”张望时,见连着我们工地的小路远处那一头,有一个身影往我们劳动的工地方向这一头走来。见到路上有人往工地这边走来,我一下子来了精神,眼睛睁得大大的,紧盯着小路上的身影。不一会儿,当我看清楚这个由远而近的身影快接近我们工地时,我一下子看清楚了那个人是我的父亲。那一刻时,我心跳加快,十分激动,一下子扔掉了手中的杨镐,拔腿朝着小路上冲去。 我一口气跑到小路上,出现在父亲的面前。父亲见到我,立即放下了提在手中的戈箩,把我从头打量到脚,见我仅着一条短裤,全身皮肤晒得漆黑和消瘦了的身体时,眼眶中出现了泪光。父亲一句话不说,弓下身子,从放在地上的戈箩里取出几个我在家时喜欢吃的,装在罐头瓶里的三角煎豆腐、咸芥菜等小菜。父亲边从戈箩里往外拿瓶子,边问我劳动累不累,我回答不累人。当父亲问我想不想家时,我便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父亲对我说,他是到金山店来调运粮食,顺道来看望我的。因为调运粮食的车子在等他,他不便久留。父亲说着,又从自己的裤袋里掏出五元钱和四十五粮票给我,说我干力气活,每餐要吃饱,莫饿肚子。末了,父亲还对我说,要是特别想家的话,现在就去请假随他一起回家。见父亲红着眼睛这么说,我当时我真想去找临工队队长请假,跟着父亲一同回家。可是,当想起父母亲和兄弟们送我出门时,那种对我寄托着希望的眼神和依依惜别的情景,以及来这里挖土石方每天有一元五角二分钱的收入,在暑假前后两个月时间里头,有一百多元钱的收入时,我极不情愿地,咬牙打消了与父亲一起回家的念头。父亲见我不同意回家,便从地上提起了空戈箩,依依不舍地,慢慢地转过身去,朝着刚才过来的小路上返身而去。 父亲在往回走的时候,还不时地回过头来看我,然后再回过头去。父亲在每次回头去行路的时候,总是轮换着抬起左右手到自己的脸上。我知道,那是父亲在擦试自己的眼泪。 四十多年过去了,父亲已经去世十年了。可是,在四十多年前,在我出远门而特别想家的时刻,父亲到异乡的工地上去看望我的那个刻骨铭心的一幕至今令我难忘。 (责任编辑:白雪松) |